(二)论治体须先明王霸之辨

王霸之辨是中国古代政治思想中的重要命题。孟子尊王黜霸,提出“以力假仁者霸”、“以德行仁者王”,对后世影响至深。张栻引申孟子的话说,认为霸道以力服人,他人虽“不得已而服之,而其中心固莫之服”,王道以德服人,“虽无意于人之服,而人将中心悦而诚服之”,有如七十子服孔子,无一丝一毫勉强之意。

张栻又指出,“大抵王者之政,皆无所为而为之,伯者则莫非有为而然也。无所为者天理,义之公也;有所为者人欲,利之私也。”“霸者之为利小而近……王者之化远且大,涵养斯民,富而敎之,民安于其化,由于其道,而莫知其所以然也”。显然,这是其义利之辨的延展,大体仍以“无所为”、“有所为”来阐明王霸之别。

霸道与王道并非总是截然分明,不过虽然初看上去容易混淆,但两者本质上有天壤之别。春秋五霸行霸道,实际上是为了求私利而想要服人,是有为而然,并不能真正使人心悦诚服;三王行王道于天下,修己以敬,以公心领导民众,未尝有意于服人,结果反而天下归心,诚所谓“不期然而然”。张栻要求人们根据行为的发端与结果,于细微处涵咏体察,从而对不同的治体作出正确的取舍。

张栻与朱熹都崇王道、贬霸道,但在分析具体问题时,双方看法却不尽相同。如《孟子·尽心上》称五霸治国,是假仁义之名行事,但提出“久假而不归,恶知其非有”。对于这句话的理解,朱熹认为是五霸“求济其贪欲之私耳”,“言窃其名以终身,而不自知其非真有”。张栻却赋予“久假不归”新意,他说:“盖五霸暂假而暂归者也……若使其久假而不归,亦岂不美乎?夫假之者,未有不归者也。使其假而能久,久之而不归,则必有非苟然者矣。是必因其假而有所感发于中,而后能然也.”若春秋五霸能长久地假借仁义行事,受仁义感发,从此对王道不离不弃,就应该给予充分肯定,以启人自新向善之路。

(三)学问之道以求放心为主

以性善为基础的心性论是孟子思想的核心内容。张栻反对老师胡宏“性无善恶”的说法,主张“性无不善”,“所谓善者,盖以其仁义礼知之所存,由是而发,无人欲之私乱之,则无非恻隐、羞恶、辞让、是非之心矣。人之有不善,皆其血气之所为,非性故也。”《孟子说·告子上》又云:“故夫无所为而然者性情之正,乃所谓善也;若有以使之,则为不善。故曰:人之可使为不善。”张栻认为性的本原都是善的,其表现就是仁义礼智四德,但因为所禀之气不同,受私欲左右,故其流行各异,造成善恶差异。

与此同时,张栻非常重视“心”的地位与作用。孟子曾谓:“无以小害大,无以贱害贵。养其小者为小人,养其大者为大人。”张栻的解释是,不以小害大,不以贱害贵,所以养其大者,就是善,而所谓大且贵者,就是人心。乾道六年,他曾说:“心也者,万事之宗也。惟人放其良心,故事失其统纪。学也者,所以收其放而存其良也。”乾道九年,他又重申学问之道应“以求放心为主”,君子要收其放心而存之,“存之久则天理寝明,是心之体将周流而无所蔽矣”。张栻还认为“人心”、“道心”只是一心而已,放佚之则人心之危无有其极,知其放而求之,则道心之微不假外求。他进一步提出心、性与理本是一体,认为如果能做到孟子所说的“反身而诚”,“则心与理一,不待以己合彼,而其性之本然、万物之素备者皆得乎此”。“理之自然,谓之天命,于人为性,主于性为心。天也,性也,心也,所取则异,而体则同”。在此,张栻已将主体的“心”本体化,在他的思想体系中,“心”不仅为万事之宗,而且它既能统摄天理,也能主宰人性,正所谓:“人为天地之心,盖万事具万理,万理在万物,而其妙着于人心……心也者,贯万事,统万理,而为万物之主宰者也。致知所以明是心也,敬者所以持是心勿失也。”

张栻对心体的认识,从渊源上更近于程颢,后者曾谓“天者理也”,又说“只心便是天”。不过,张栻比大程更直截了当,明确说“心与理一”、“心统万理”,这与陆九渊“宇宙即吾心”、“心即理也”等思想比较接近。难怪陆九渊说:“元晦(朱熹)似伊川(程颐),钦夫(张栻)似明道(程颢)。伊川蔽固深,明道却通疏。”相反,朱熹主张“儒者之学,大要以穷理为先”,批评张栻专认此心以为主宰,并援引“圣人本天,释氏本心”一语,劝诫张栻勿流于禅学“自私”。

两宋儒学继汉唐之后,溯孔孟之源,开辟出全新的天地,成就了中国思想史上又一座高峰。在人才辈出的宋儒当中,张栻思想宗主二程,继承湖湘学派胡宏,又与当世才俊互相切磋,俨然自成一家。浙东陈亮素以才学自负,但亦推重张栻,承认后者与吕祖谦、朱熹鼎足而立,并为“一世学者宗师”,可见其地位与影响。《孟子说》是张栻生平后期完成的代表作品,在重新诠释经典的过程中,反映出作者较为成熟的理学思想。该书在义利之辨、王霸之辨、心性论等各方面,均有发明创获。全书多平实之论,不蹈虚谈玄,自然融洽,不少地方则反映出张栻与朱熹思想的具体差异。张栻与朱熹生前交往密切,彼此之间影响颇深,但立说不苟同,因此不能简单地用朱熹来化约和抵消张栻,说张栻归于朱熹,或者说张栻转向朱熹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